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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会我特意穿了件起球的旧毛衣,校花却盯着我衣角看了半天,惊呼:这个暗纹,是意大利那位只给皇室做衣服的老裁缝的手笔吗?

产品展示 点击次数:128 发布日期:2025-11-23 11:27

 

锦绣汇,顶层包厢。

水晶灯的光芒洒在每一张精心打扮的脸上,空气里混合着酒气和昂贵香水的味道。

这是毕业五年的同学会,更像是一场财富与地位的展销会。

“我那个项目,天使轮就拿了三千万,A轮准备开一个亿。”

“你那算什么,我老公上个月刚给我提了辆帕拉梅拉,颜色都懒得选,直接全款。”

“哎,你们看我这表,江诗丹顿传承系列,上周刚从日内瓦带回来的。”

吹嘘声此起彼伏。

王子昂,今天的组织者,也是声音最大的那个。

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Zegna西装,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作为一家小有成就的科技公司老板,他享受着众人的追捧,享受着这种掌控全场的感觉。

他的目光在包厢里巡视,像国王检阅自己的领地。

最后,视线定格在角落。

许清嘉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样式简单,甚至有些过时。

在这片流光溢彩中,她的朴素成了一个突兀的符号。

王子昂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种反差,需要一个靶子来巩固自己的优越。

他端着酒杯,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故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那个角落。

“各位,各位,静一静。”

王子昂的声音盖过了音乐。

所有人都停下交谈,看向他。

他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许清嘉身上的毛衣。

“大家看看,我们的许大才女,名校历史系的高材生,毕业五年了,还穿着大学时候的衣服吧?”

他的语气带着夸张的“关心”。

“清嘉啊,是不是最近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缺钱你跟老同学说啊,别硬撑着。我王子昂现在别的没有,就剩点钱了,接济一下老同学还是没问题的。”

话音落下,包厢里先是片刻的安静,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昂哥就是敞亮!”

“哈哈哈,清嘉你太实诚了,这毛衣都起球了还穿。”

“博物馆上班工资很低吗?不至于吧?”

那些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鄙夷,交织成一张网,罩向角落里的许清嘉。

许清嘉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王子昂一眼。

她的目光很静,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陈列品。

这种平静,让王子昂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正要加码嘲讽,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清嘉一直都这么朴-素,念旧是好事嘛。”

顾明宇搂着他那位珠光宝气的新女友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着许清嘉,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被自己丢弃的旧物,庆幸自己丢得早。

他身边的女友,一个标准网红脸,捏着嗓子开口:“哎呀,明宇,这就是你那个前女友啊?人是挺安静的,就是……这品味也太怀旧了吧。我上周刚扔了一批过季的衣服,早知道就送给许小姐了,chanel的,虽然是去年的款,也比这件强呀。”

顾明宇很受用女友的助攻,拍了拍她的腰:“别乱说,清嘉不喜欢这些。”

他嘴上说着不喜欢,表情却写满了“她也配不上”。

当年,他就是因为许清嘉这种“不求上进”的沉闷性格,和她所谓的“普通家境”,才选择分手,转而投向了现在这个能给他事业带来帮助的富家女。

现在看来,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

王子昂见顾明宇也来站队,更是得意。

“看看,看看,还是明宇了解你。不过清嘉,说真的,女人还是得对自己好点,别活得太寒酸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捏许清嘉毛衣上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毛球。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划破了这片喧闹。

“等一下!”

众人循声望去。

尚菲菲,当年的校花,如今的朋友圈奢侈品鉴定大师。

她正和几个女同学炫耀自己刚抢到的爱马仕mini Kelly,此刻却像见了鬼一样,死死盯着王子昂即将碰到许清嘉的手。

“王-子-昂!你那脏手拿开!”

尚菲菲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

她不顾周围人错愕的表情,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几步冲了过来。

她完全无视了王子昂和顾明宇,径直走到许清嘉面前。

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全场人都惊掉下巴的动作。

她蹲下了身子。

这位浑身上下几十万行头、骄傲得像只孔雀的尚菲菲,竟然蹲在许清嘉的脚边。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聚焦在许清嘉毛衣的衣角。

那里,因为穿着时间久,纹路已经有些模糊。

尚菲菲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却不敢触碰,只是隔着一厘米的距离,仔细辨认着。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王子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顾明宇也皱起了眉头,不明白尚菲菲在发什么疯。

几秒钟后,尚菲菲猛地抬起头,看向许清嘉,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这个暗纹……这个织法……天啊……这是意大利那位只给欧洲皇室做定制的安东尼奥大师的手笔吗?!”

她的惊呼,像一颗炸雷,在寂静的包厢里炸响。

安东尼奥?

一些对奢侈品略有耳闻的人,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这个名字。

那是传说中的人物,从不接受商业订单,只为几个古老家族服务,一件衣服的价值堪比一套房产。

全场死寂。

王子昂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嘲笑。

“尚菲菲!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就这件起球的破毛衣?安东尼奥?你今天喝了多少啊?看错了吧!”

他指着毛衣上那个明显的毛球,仿佛那是戳穿谎言的铁证。

“就是啊菲菲,你是不是眼花了?”

“这毛衣看着就很旧了,怎么可能是大师作品。”

几个跟班也立刻附和,试图把场面拉回他们熟悉的轨道。

尚菲菲猛地站起来,一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和被质疑的羞辱而涨得通红。

对她来说,质疑她的眼光,比骂她本人更让她无法忍受。

这是她的专业,是她挤进上流圈子的资本!

“我不可能看错!”

尚菲菲的声音尖锐而坚定。

“你们这群土包子懂什么!”

她指着毛衣的纹路,对王子昂吼道:“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种针法,叫做‘幽灵针法’!纱线穿梭的轨迹完全不合逻辑,但织出来的纹路却浑然一体,贴身又透气!这种技术早就失传了,全球只有安东尼奥大师一个人会用!”

她又指向衣角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图案。

“还有这里!这不是普通的暗纹,这是隐藏式的家族徽记!用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和纱线混纺织成的,只有在特定光线下用特定角度才能看到!每个徽记都代表一个古老的家族!这是安东尼奥给他的顶级客户的专属签名!”

尚菲菲越说越激动,直接掏出手机,飞快地调出几张图片。

“你们自己看!这是摩纳哥王妃穿的礼服,看这个袖口细节!这是西班牙公爵的羊绒衫,看这个领口暗纹!是不是一模一样!”

手机屏幕上,那些在顶级杂志上才能看到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物,他们身上衣服的细节被放大。

再对比许清嘉身上那件“破毛衣”的纹路……

一模一样。

王子昂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脸,从刚才的涨红,瞬间变得惨白。

他死死盯着许清嘉的毛衣,仿佛想把它看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个在博物馆上班的,怎么可能穿得起这种东西……

顾明宇的表情更加精彩。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想起了大学时,许清嘉偶尔会拿出一些看似普通的东西,一块手帕,一支钢笔……当时他只觉得是地摊货,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东西的质感……似乎都非同寻常。

他嫌弃的,他抛弃的,到底是什么?

他身边的网红女友,也收起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眼神闪烁,悄悄地松开了挽着顾明宇的手臂。

整个包厢,落针可闻。

刚才还在大声嘲笑的人,现在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的目光,在许清嘉、尚菲菲和脸色铁青的王子昂之间来回移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许清嘉,自始至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水杯。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抬起手,轻轻抚平了毛衣上那个被王子昂指过的毛球。

动作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爱惜。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王子昂和顾明宇,落在情绪激动的尚菲菲身上。

许清嘉的唇角,有了一个非常浅的弧度。

“这件衣服,是我爷爷在我十八岁生日时,请他的一个老朋友做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确实……穿了很久了。”

“穿了很久了。”

许清嘉的声音很轻,却让包厢里的气氛凝固了。

王子昂脸上的肌肉跳动,他找到了新的攻击点。

“哈!原来是件传家宝啊?”他怪叫一声,重新夺回了话语权,“我说呢,尚菲菲,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搞了半天就是一件老头衫,还安东尼奥,笑死我了!”

“什么老朋友,怕不是哪个村里的老裁缝吧?”

“就是,还以为多大来头,原来是件遗物。”

几个跟班立刻找到了台阶,七嘴八舌地帮腔,试图将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顾明宇也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长辈的旧衣服,他就说,许清嘉怎么可能接触到那个层次。他看了一眼身边已经恢复了高傲姿态的网红女友,心里那点莫名的慌乱压了下去。

尚菲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不信。

她的专业判断不可能出错。

但许清嘉的说法,又让她无法反驳。难道……真的是自己学艺不精,把一件普通的旧毛衣当成了神作?

这对尚菲菲来说,是职业生涯的污点,是她引以为傲的眼光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尚菲菲失神地喃喃自语。

王子昂见状,更加得意。他就是要看尚菲菲吃瘪的样子。谁让她刚才那么嚣张,搞得自己下不来台。

“尚菲菲,你也别嘴硬了。被一个博物馆修文物的给骗了,不丢人。”王子昂站起来,端起桌上的红酒杯,踱到尚菲菲身边,居高临下地说道:“这年头,高仿A货做得比真的还真。你啊,还是太嫩了点。”

“我没有被骗!”尚菲菲的自尊心被彻底引爆,她猛地抬头,指着王子昂,“是你,是你们这群人有眼无珠!”

她不顾一切地再次打开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这次,她调出的不是明星穿搭,而是一个极为专业的奢侈品鉴定论坛的内部资料库。

“你们看这里!”尚菲菲把手机屏幕怼到王子昂面前,“这是安东尼奥大师在九十年代为意大利一个没落贵族定制的私人服饰系列,从未对外公开过!这个系列的资料,只有在核心藏家圈子里才找得到!”

屏幕上是一张高精度的照片,一件羊绒开衫被平铺在丝绒上,旁边的文字是意大利语的详细介绍。

尚菲菲将图片放大,对准了衣服的袖口。

“看清楚!‘幽灵针法’的收针细节!再看这个徽记!跟许清嘉身上这件,是不是一个系列的东西!”

王子昂的酒杯晃了一下。

他看不懂意大利语,但他看得懂那张照片。照片里的纹路,那若隐若现的徽记,那种独特的织法质感……

和许清嘉身上那件毛衣的细节,几乎找不出一丝差别。

“仿的……现在高科技,什么仿不出来……”王子昂的声音干涩,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辩解毫无力量。

“仿?”尚菲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收回手机,指着许清嘉的毛衣,“你知道仿这样一件衣服的成本有多高吗?首先,你要找到能破解‘幽灵针法’的工匠,全球没有。其次,你要用同样规格的克什米尔顶级小山羊绒,这种纱线早就被几个老牌家族垄断了,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最后,你要复刻这个家族徽记,用的可是真金丝线混纺!仿一件这个,成本比做十件真品都贵!谁会这么干?!”

尚菲菲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起伏。她不是在为许清嘉辩解,她是在捍卫自己的专业和尊严。

整个包厢,再次陷入死寂。

这次,没有人再敢帮王子昂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许清嘉那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毛衣上。一件衣服,引出了失传的针法、垄断的纱线、神秘的家族徽记……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已经超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认知范围。

王子昂的脸,从惨白变成了酱紫。

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他引以为傲的家世、他炫耀的财富,在尚菲菲描述的那个世界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他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他一直看不起的、沉默寡言的许清嘉,用一件破毛衣给比下去了。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他的脑中升起。

王子昂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向许清嘉,脸上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哎呀,清嘉,老同学,今天是我不对,我太激动了。”他装出要敬酒的样子,“我自罚一杯,给你赔个不是。”

许清嘉抬眼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端起杯子。

王子昂的身体,在靠近许清嘉的瞬间,手腕出现一个非常不自然的倾斜。

哗啦——

满满一杯猩红的液体,没有一滴洒在地上,完完整整地,全部泼在了许清嘉胸前的毛衣上。

那块被尚菲菲指认出是家族徽记的位置,瞬间被深色的酒液浸透,晕开一大片刺目的污渍。

空气仿佛凝固了。

“哎呀!”王子昂夸张地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放下酒杯,“真对不起!清嘉,我手滑了!你看看我这……真是喝多了!”

他嘴里说着道歉,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歉意,全是报复得逞的快意和挑衅。

他抽出几张纸巾,假模假样地要去擦拭。

“别碰。”

许清嘉的声音不大,却让王子昂的动作停住了。

王子昂直起身子,摊了摊手,用一种惋惜又轻佻的语气说道:“你看这弄的……不过没关系,一件旧毛衣而已,应该不贵吧?回头我赔你一件新的,保证比这件好。”

他故意加重了“旧毛衣”和“新的”几个字。

毁不掉你的价值,就毁掉你珍视的东西。

这就是王子昂的逻辑。

许清嘉没有理会他。

许清嘉低着头,看着胸口那片迅速蔓延的酒渍。

那深红的颜色,像是渗进了衣服的纤维,也像是渗进了许清嘉的皮肤里。

这件毛衣,是许清嘉十八岁生日那天,爷爷送给她的礼物。

许清嘉还记得,那天爷爷把一个朴素的木盒子推到她面前,笑着说:“我们家清嘉长大了,这是爷爷找老朋友给你做的小玩意儿,冬天穿着暖和。”

盒子打开,就是这件触感柔软的毛衣。

爷爷说,那个老朋友脾气古怪,一辈子没几件作品,这是他封山之作。

许清嘉还记得,大学的第一个冬天,天气很冷,她第一次穿上这件毛衣。爷爷已经不在了。宿舍没有暖气,她裹着毛衣在书桌前看书,感觉就像被爷爷的怀抱围着,一点也不冷。

这件衣服,是她对爷爷最温暖的念想。它承载的不是金钱,而是无法估量的时光和情感。

王子昂的举动,泼掉的不是红酒。

是把许清嘉心底最珍贵、最柔软的那块地方,用脚狠狠地踩了上去,还碾了碾。

许清嘉缓缓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片湿透的布料。

然后,许清嘉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落在王子昂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

包厢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许清嘉是一池静水,那么现在,这池水的水面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道歉。”

许清嘉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王子昂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不是道过歉了吗?清嘉,你也太小气了吧?不就是一件衣服,我说了赔你……”

“我说,”许清嘉打断了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给我的衣服,道歉。”

给衣服道歉?

王子昂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许清嘉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一股邪火从心底窜起,烧掉了他最后一点理智。

“许清嘉,你别给脸不要脸!一件破毛衣而已,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王子昂的声音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恼怒。

“我跟你道歉是给你面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不就是想多要点钱吗?装什么清高!”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一直坐在角落,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沈亦舟站了起来。

包厢里的灯光不算明亮,却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餐桌旁,抽了两张干净的餐巾纸,然后一步步走向许清嘉。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场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将纸巾递给许清嘉。

许清嘉没有接。

沈亦舟也并不在意,他收回手,目光终于落在了王子昂的身上。

“王总,你的道歉,毫无诚意。”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王子昂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你又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亦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休闲西装外套,动作流畅,然后轻轻披在了许清嘉的肩上。

那件外套带着主人的体温,剪裁合体的衣料尺寸偏大,完全裹住了许清嘉的肩膀,也遮住了胸前那片刺眼的酒渍。

一个保护的姿态,不言而喻。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包厢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不是惊恐,而是充满了痛惜和抓狂。

尚菲菲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几步冲到许清嘉面前,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被酒液浸透的区域,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被砸碎了。

“完了!全完了!”她喃喃自语,脸色比王子昂刚才还要难看,“这是‘海雾’纱!这是最顶级的‘海雾’纱!它不能碰酒精!红酒里的单宁酸会彻底破坏纱线的蛋白质结构!这……这修复不了的!”

尚菲菲的声音都在发抖,她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她一把抓住许清嘉的手臂,语气急切:“联系方式!快把你联系方式给我!我认识一个在巴黎的私人护理专家,专门为几大博物馆修复古代织物!或许……或许还有一丝机会!不,我们现在就得过去处理,必须马上!”

博物馆……修复古代织物?

这几个字,像是一颗颗炸弹,在众人脑子里炸开。

他们之前只是觉得这件毛衣很贵,很厉害。

但尚菲菲此刻的反应,已经完全超出了“贵”的范畴。

那不是在谈论一件衣服,那是在谈论一件……文物。

王子昂彻底懵了。

他看着状若疯魔的尚菲菲,又看看一脸平静的许清嘉,以及旁边那个护着她的男人。

一个荒谬的结论在他脑中形成。

演戏!

他们在演戏!

他们联合起来,设了一个局,就是为了让他难堪!

对,一定是这样!什么失传针法,什么垄断纱线,什么家族徽记,都是编出来唬人的!这个叫许清嘉的,从头到尾都在装!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让他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

“演!你们接着演!”

王子昂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指着许清嘉和尚菲菲,“你们不就是嫌我给的少吗?行啊!我给!我给还不行吗!”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粗暴地解锁,点开银行APP,手指在屏幕上狂按。

“别再装了!看着恶心!”

他把手机屏幕狠狠地杵到许清嘉面前,上面是转账界面,金额那一栏,赫然填着一个“10000”。

“一万块!够不够?够你买一百件这种破毛衣了!拿着钱,现在就给我滚!别在这儿碍眼!”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许清嘉的脸上。

整个包厢,死一样的安静。

所有人都被王子昂这粗鄙不堪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

连他的那几个跟班,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难看了。

许清嘉的目光,终于从王子昂的脸上,挪到了他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

那发光的数字,显得那么可笑。

许清嘉没有说话。

她抬起手。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所有人都看清了。

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王子昂的手腕上,然后往外一推。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王子昂的手被推开了。

“你赔不起。”

许清嘉开口,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三个字。

却比任何一句辱骂都更有分量。

说完,许清嘉再也没有看王子昂一眼。

她拢了拢肩上属于沈亦舟的外套,转身,朝着包厢门口走去。

她的背影挺直,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沈亦舟自然地跟在她身边,在经过前男友顾明宇身边时,脚步甚至没有半分停顿。

门开了,又关上。

两个人消失在门外。

包厢里,王子昂还保持着那个举着手机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三个字,在他耳边不断回响,一遍又一遍。

尚菲菲也冷静了下来,她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王子昂,然后拿起自己的包,一句话都没说,也跟着走了出去。她要去追许清嘉,为了那件衣服,也为了一点别的什么。

剩下的同学面面相觑。

他们看着王子昂,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羡慕和恭维,而是混杂着鄙夷、怜悯,和一丝丝的恐惧。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存在他们用金钱无法理解的领域。

顾明宇坐在原位,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看着紧闭的包厢门,脑海里全是许清嘉离开时的那个背影。

决绝,冰冷。

还有她身上那件不属于她的,男士西装外套。

他忽然想起大学时,许清嘉也总是这样安安静静的。他当时觉得那是沉闷,是上不了台面。所以当另一个热情似火、家里能帮他事业的女孩出现时,他毫不犹豫地提了分手。

分手时,许清嘉也只是看着他,问了一句:“你确定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就转身走了,和今天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觉得是解脱。

现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第一次,从他心底最深处,慢慢滋生出来。

他好像……错过了什么真正重要的东西。

餐厅外的冷风一吹,尚菲菲才算找回了些许理智。

她踩着高跟鞋,快步追上了前面的两个人影。

“许清嘉!等一下!”

许清嘉停下脚步,转过身。沈亦舟也跟着停下,很自然地站在了许清嘉侧后方,一个保护的姿态。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尚菲菲跑到跟前,气息不稳,“我不知道王子昂是这种人,我今天就不该叫你来。”

许清嘉看着她,没说话。

“那件衣服……我真的……”尚菲菲的语调里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的激动,“我发誓,我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看,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会是‘织愿’。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想让你难堪。”

她怕许清嘉误会,以为自己是故意点破,好让她成为焦点。

“我知道。”许清嘉终于开口,声音很淡。

两个字,让尚菲菲差点哭出来。

“王子昂他就是个白痴!蠢货!他根本不懂!他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他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尚菲菲越说越气,把自己的名牌包捏得变了形。

“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也别因为这个,就对那件衣服……”尚菲菲小心翼翼地措辞,“那样的艺术品,不该被那种人玷污。”

许清嘉看着她真诚又焦急的样子,紧绷的唇线稍微柔和了一点。

“我没事。”

“那……我们能加个联系方式吗?”尚菲菲拿出手机,满眼期待,“我就是想……以后有机会,能再瞻仰一下那件衣服。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许清嘉拿出手机,和她扫了码。

加上好友,尚菲菲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松了一口气。

“我先走了,你们也是。”尚菲菲冲他们挥挥手,转身走向自己的跑车,“今天这事,我跟你们道歉!”

看着那抹亮红色的车影消失在夜色里,沈亦舟才开口:“我送你回去。”

“学长,今天也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麻烦。”沈亦舟的声音很温和,“那种人,不必理会。”

许清嘉点点头,没再说话。

坐上沈亦舟的车,许清嘉脱下肩上的西装外套,叠好,放在一边。

车内很安静。

许清嘉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没有理会。

很快,又亮了一下。

接着,手机开始持续不断地发出震动。

嗡嗡——嗡嗡——

在安静的车厢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沈亦舟开着车,没有看她,只问:“工作上的事?”

“不是。”许清嘉拿起手机,“一个很久没响过的群。”

是大学班级群。

自从毕业后,这个群就成了广告、拼单、晒娃的集合地,许清嘉早就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此刻,它却以每秒几十条的速度在刷新。

许清嘉点开。

最上面的,是王子昂发出的一张截图。

截图内容,是市博物馆官网的员工介绍页面,她的名字和职位“文物修复师”被一个红圈圈了起来。

紧接着,是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拍来的照片。

一栋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居民楼,灰扑扑的墙体,入口处挂着“幸福里12号”的旧铁牌。

王子昂发了一段文字。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班的‘隐形富豪’许清嘉女士。市博物馆修复师,月薪撑死五千。住的地方,就是这个‘幸福里’。所谓的大师孤品,天价毛衣……呵呵,大家自己品吧。”

下面立刻有人跟上。

“我靠!我就说嘛!装什么装啊!”

“一个月几千块钱?住这种破地方?那件衣服哪来的?租的?”

“笑死我了,刚才在包厢里,我还真差点信了。”

就在这时,一个头像跳了出来。

是顾明宇。

“大家别这么说,可能清嘉也是有苦衷的。”

他先是打了个圆场,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当年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家境确实非常一般。我们出去吃饭,她都很少点超过五十块的菜。这次……也许真的是打肿脸充胖子吧。唉,何必呢?”

顾明宇的“证词”,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群里彻底炸了。

“前男友都出来说话了!这还有假?”

“天呐,太恶心了吧!为了虚荣心,脸都不要了?”

“@尚菲菲,大小姐,你被骗了啊!人家把你当枪使呢!”

“可不是嘛,先让尚菲菲这个懂行的出来‘鉴定’,然后自己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剧本可以啊!”

“恶心!我刚还在朋友圈夸她气质好,我呸!赶紧删了!”

“@许清嘉,出来走两步啊?不是挺能装的吗?”

“@许清嘉,毛衣多少钱租的啊?给个链接呗,下次我们同学聚会也去租一件撑场面。”

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那些刚刚还在饭桌上对许清嘉毕恭毕敬、满脸羡慕的同学,此刻像是换了一张脸,用最恶毒的语言发泄着自己被“愚弄”的愤怒。

手机的震动终于停了。

是尚菲菲。

她在群里发了一长串语音,声音气得发抖。

“王子昂你就是个垃圾!顾明宇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们一群人眼瞎心也瞎吗?那件衣服的工艺、纱线、徽记,是能租来的吗?你们的脑子都被钱糊住了?一群井底之蛙!”

王子昂轻飘飘地回了一句:“菲菲,别生气。我知道你家底好,见识广,但社会上骗子多,你太单纯,容易被骗。我们也是为你好。”

“为你妈好!一群蠢货!老娘懒得跟你们废话!”

尚菲菲的头像,在群成员列表里消失了。

她退群了。

紧接着,许清嘉的微信收到一条私信,来自尚菲菲。

“清嘉,对不起,我气得退群了。那群人简直不是人!你别看那些东西,看了脏眼睛!我已经把他们都拉黑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车子缓缓停在“幸福里”小区门口。

“到了。”沈亦舟的声音拉回了许清嘉的思绪。

“谢谢学长。”许清嘉解开安全带,拿起自己的包和那件叠好的西装外套。

“手机……”沈亦舟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那里还停留在群聊的界面。

“没关系。”许清嘉把手机收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推门下车,对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进了那个被王子昂称为“破地方”的小区。

沈亦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没有立刻开车离开。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帮我查个人,王子昂,启航科技的老板。还有,把他们大学班级群里,所有说过话的人的资料,都整理一份给我。”

电话那头的人应下。

沈亦舟挂了电话,目光落在副驾驶上许清嘉刚刚坐过的位置。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墨香。

无关紧要的人?

沈亦舟知道,许清嘉不在乎那些人的看法。

但是,他在乎。

……

许清嘉回到家。

房子确实老,但里面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墙上挂的不是什么名贵的油画,而是几幅裱起来的、有些泛黄的书法作品,笔力遒劲,风骨自在。

客厅的博古架上,没有奢侈品摆件,而是一些形态各异的旧瓷片,还有几件修复到一半的古籍。

空气里,是熟悉的、让她安心的旧书与墨水的味道。

这里是她的家,也是她外公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许清嘉换了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坐在书桌前。

她再次拿起了手机。

打开那个群。

从王子昂的第一条信息开始,一条一条地,慢慢往下看。

顾明宇的“作证”。

同学们的嘲讽。

那些关于“租衣服”、“装富婆”、“心机女”的揣测。

还有那张她每天都会走进走出的,家门口的照片。

许清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些话,伤不到她。

他们嘲笑她的工作,嘲笑她的住所,嘲笑她的消费水平。这些对许清嘉来说,就像是窗外的风声,听见了,也就过去了。

她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遵循着完全不同的法则。

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句“所谓的大师孤品,天价毛衣……呵呵”上面时。

当她看到“租的”、“打肿脸充胖子”这些词,和她身上这件承载着外公心血的遗物联系在一起时。

一种许清嘉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慢慢地浮了上来。

那不是委屈,也不是难过。

是愤怒。

一种冷静的,清晰的,带着重量的愤怒。

他们可以侮辱许清嘉。

但他们不能侮辱她的外公。

不能侮辱这份独一无二的、充满了爱与记忆的遗物。

许清嘉的家族,世代信奉“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不显山,不露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和风骨。

退让,是为了避开无谓的纷扰。

沉默,是为了守住内心的安宁。

但现在,许清嘉忽然意识到。

她的退让,被当成了懦弱。

她的沉默,被当成了心虚。

而这些,换来的不是安宁,而是变本加厉的、毫无底线的践踏和侮辱。

他们把她外公的传世之作,当成了一个笑话。

许清嘉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跳梁小丑一般的名字和头像。

她回复了尚菲菲的私信。

“谢谢你。这件事与你无关。”

“我会处理。”

然后,许清嘉点开那个沉寂已久的,许家的家族群。

群里只有十几个人,但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领域。

许清嘉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击。

“各位长辈,兄姐,我是清嘉。”

“有点私事,可能需要动用一些家族的资源。”

“事情是这样的……”

许清嘉的消息发出去,不到三秒。

一个名字在群聊顶端亮起。

许清源。

紧接着,手机振动,许清源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清嘉。”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但许清嘉知道,这是她哥哥动怒前的平静。

“哥。”

“助理把截图发我了。”许清源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王子昂,启航科技。三天之内,我让这家公司和它的老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商业手段,直接,高效。

这是许清源的方式。

“哥,不用。”许清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

许清嘉看着窗外的夜色,一字一句地开口:“让他破产,太便宜他了。”

“我要他亲眼看着,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变成一文不值的笑话。我要他跪在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面前,求而不得。”

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许清源在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发出了一声低笑。

“有意思。”

他这个妹妹,平日里安静得像一幅古画,从不与人争执。

可一旦触碰到了她的底线,那份来自许家骨子里的狠劲,便会显露无遗。

“说你的计划。”许清源的语气变得饶有兴致,“人手,资金,关系,许家在全球的资源,你随便调动。”

“我需要您帮我联系几个人。”许清嘉的思路清晰无比,“苏富比亚洲区的首席拍卖师,安德森先生。还有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的张敬儒教授。以及,请三叔公把他那件‘春山可望’的题跋借我一用。”

许清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不是商业报复。

这是文化领域、鉴藏圈层,最彻底的降维打击。

釜底抽薪,杀人诛心。

“好。”许清源只说了一个字,“半小时后,他们的私人联系方式会发到你手机上。三叔公那边,我亲自去说。”

“谢谢哥。”

“一家人。”许清源挂断了电话。

许清嘉放下手机,胸口那股翻腾的情绪,此刻已经完全沉淀下来,化作了绝对的冷静和清晰的目标。

另一边,城市夜色下的车流中。

沈亦舟的座驾里安静无声。

他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份刚刚传过来的加密文件。

打开。

第一页,是王子昂的详细资料。启航科技的法人代表,公司主营业务,近三年的财务状况,一目了然。

沈亦舟的视线,停留在文件的一处。

“近期重点项目:参与竞标‘镜湖新城文化中心’总包工程。”

镜湖新城。

沈亦舟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

这个项目的设计总顾问,正是他的恩师,国内建筑界的泰斗,刘文清教授。

他关掉文件,拨通了自己私人律师的电话。

“陈律师。”

“沈总。”

“以我的名义,给启航科技的法人王子昂,发一份律师函。事由,网络诽谤,侵犯名誉权。要求他立刻删除所有不实言论,并在同学群内进行公开书面道歉。”

“明白,半小时内处理好。”

挂断电话,沈亦舟又找到了王子昂的号码。

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醉意和不耐烦。

“喂?谁啊?”

“王子昂?”沈亦舟的声音,没有温度。

那头的人愣了一下,似乎在分辨这个声音。“你……你是?”

“沈亦舟。”

“沈……沈学长?”王子昂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语气立刻变得谄媚起来,“学长您怎么会给我打电话?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群里的消息。”沈亦舟没有废话。

“啊?什么消息?学长,我……”

“给你十分钟,全部删掉。”

“学长,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们就是同学间开开玩笑……”

“我没有在和你商量。”

沈亦舟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那份关于王子昂的资料。

手指在恩师刘教授的名字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更在意的,是许清嘉。

他知道许清嘉很坚强,但这种污蔑,尤其是牵扯到她最珍视的东西,不可能毫无波澜。

他再次拿起手机,找到了许清嘉的号码。

电话接通。

“喂?”

“在哪?”

“……家。”

“下楼,我在你小区门口。”沈亦舟的语气不容拒绝。

片刻后,许清嘉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

沈亦舟下车,为她拉开车门。

许清嘉坐了进去。

车里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沈亦舟没有问群里的事,也没有提自己的处理方式,只是平稳地开着车。

车子最后停在了市中心一处极具设计感的创意园区。

“这是?”许清嘉有些疑惑。

“我的工作室。”

沈亦舟带着许清嘉走了进去。

巨大的挑高空间,没有多余的装饰。

墙上挂满了结构图和设计蓝图,桌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建筑模型,像一座座沉默的微缩城市。

空气里,是木材和图纸的味道。

沈亦舟领着许清嘉,走到工作室最中央的一个模型前。

那是一座造型舒展、线条流畅的博物馆模型,精致得如同艺术品。

“为了一个项目,设计了两年。”沈亦舟指着模型中央的一个玻璃穹顶,“这个主展厅,是为一个孤品设计的。一件失传已久的宋代汝窑笔洗。”

他转头,看着许清嘉。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从不需要向每个人去解释它的价值。它的光芒,会穿越时间,被懂得的人看到。”

“你修复的那些文物是这样,做这些文物的人,也是这样。”

沈亦舟的话,像一只手,轻轻抚平了许清嘉心中最后的一丝躁动。

那份因外公遗物被侮辱而起的愤怒,此刻化为了一股更深沉的力量。

许清嘉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清晰的信任和理解。

“谢谢学长。”许清嘉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亦舟微微点头。

“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开口。”

许清嘉沉默了几秒,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学长。”

“嗯?”

“你认不认识参与‘镜湖新城文化中心’这个项目的人?”

沈亦舟的目光与她对上,没有半分意外。

“认识。”

沈亦舟的声音很平稳。

“认识。项目的总顾问,是我的老师。”

“刘文清教授?”

“对。”

许清嘉明白了。刘文清,国内建筑界一座无法绕开的高山,也是出了名的爱惜羽毛,对项目合作方的品行要求极高。

王子昂想拿下这个项目,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许清嘉不想要这种釜底抽薪的胜利。

那太便宜王子昂了。

“学长,这件事,我想自己处理。”

沈亦舟没有追问,只是把车钥匙放在了工作台的模型旁边。

“我的工作室,密码是你的生日。需要一个安静地方的时候,随时可以来。”

沈亦舟送许清嘉回到小区楼下,看着她走进楼道,才驱车离开。

他没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将车开到了另一处僻静的宅院。

书房里,刘文清教授正戴着老花镜,审阅着一叠厚厚的设计图。

“老师。”

刘文清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亦舟?这么晚过来,有事?”

“为了镜湖新城那个项目。”

“哦?你的工作室也准备入标?”

沈亦舟摇头。

“不是我。一个叫王子昂的人,启航科技的老板,最近在托各种关系想见您。”

刘文清想了想,没什么印象。

“不认识。每天想见我的人多了。”

“他是我和许清嘉的大学同学。”

刘文清放下手中的图纸,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清嘉那丫头?”

“他最近在网上,造谣诽谤清嘉。”

书房里的空气安静下来。

刘文清取下眼镜,慢慢擦拭着。

“我知道了。”

沈亦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知道,老师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王子昂和他的启航科技,游戏已经结束了。

只是王子昂自己,还不知道。

另一边,尚菲菲坐在自己公寓的地毯上,面前的平板电脑还亮着同学群的界面。

王子昂的道歉信写得极其敷衍,但总算是发了。

可尚菲菲心里那股劲就是过不去。

那件毛衣,她想不通。

她打开自己的通讯录,翻到一个备注为“Vera-时尚总监”的联系人,把毛衣的照片发了过去。

【Vera姐,江湖救急!帮我看看这件衣服什么来头?】

对方很快回复。

【看着像手工的,但这个编织手法……很老派,也很高级。我帮你问问我老师吧,他在巴黎。】

尚菲菲道了谢,关掉手机,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件事,成了她心里的一个结。

两天后,深夜。

尚菲菲的手机邮箱突然弹出一条新邮件通知。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法文名字,Pierre Dubois。

她疑惑地点开。

邮件内容是法文,下面附带了Vera的翻译。

“Vera,我的朋友,请你务必、立刻、马上联系上这件‘艺术品’的主人!告诉她,安东尼奥工作室的现任负责人,皮埃尔·杜布瓦,恳求能与她见一面!”

“这绝不是一件普通的毛衣,这是安东尼奥大师封针前最后的杰作!是为了他最重要的挚友,我们欧洲汉学界永远的太阳,许文山教授,亲手制作的收山之作!”

“这件衣服的设计稿,至今还陈列在安东尼奥纪念馆的馆长办公室里,名为‘归雁’!它象征着许教授一生的成就与归宿!它根本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它是无价的!”

“请一定帮我联系上它的主人!拜托了!”

尚菲菲看着邮件的最后。

许文山。

许文山教授。

这个名字,她听她父亲提起过。每次提起,都是满口的敬畏与仰望。

那是一位真正的学者,慈善家,是她父亲那个圈子所有人都想结交,却连门都摸不到的传奇人物。

尚菲菲的手指开始发抖。

许清嘉。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冲到书桌前,打开了搜索引擎。

许文山教授的百科词条跳了出来。

家庭关系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外孙女,许清嘉。

尚菲菲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许清嘉会对那句“地摊货”有那么大的反应。

那不是一件衣服。

那是外公留下的遗物,是两位大师级人物友谊的见证,是一段无法复刻的传奇。

而她,和王子昂那群蠢货,却用最肮脏的揣测,去玷污这份珍贵。

尚菲菲拿起手机,颤抖着找到了许清嘉的号码,却迟迟不敢拨过去。

与此同时,城中最高档的会所里,王子昂正和顾明宇推杯换盏。

“王总,别气了,为个女人不值得。沈亦舟牛又怎么样?他还能断了你财路?”

王子昂灌下一大口酒,把杯子重重砸在桌上。

“妈的,律师函都寄到我公司了!让我公开道歉!我王子昂什么时候这么丢过脸!”

顾明宇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份烫金的请柬。

“脸面多少钱一斤?先把这个拿下再说。‘城市记忆’文化慈善晚宴,入场券我给你搞定了。”

王子昂的眼睛亮了。

“真的?你搞定了?”

“花了不少功夫。”顾明宇得意地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另一张,“这次晚宴,主办方是市里和许氏的‘文山基金会’,来的都是顶级的名流和企业家,镜湖新城项目组的几个关键人物,全都会到场。”

王子昂一把抢过请柬,看着上面的名字,手都有些抖。

“文山基金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许氏家族?”

“不然呢?这才是我们该混的圈子。只要在晚宴上和刘文清教授搭上线,拿下镜湖的项目,什么沈亦舟,什么许清嘉,到时候你回头踩死他们都行。”

王子昂兴奋地搓着手。

“对!你说得对!到时候,我看许清嘉那个女人还怎么装清高!”

顾明宇的眼神也闪过一丝不屑。

“她?她这辈子都进不去这种场合。到时候我们进去了,她在外面看新闻吧。”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无限风光。

许清嘉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许清嘉小姐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恭敬又小心翼翼,“我是尚菲菲。”

“对不起!”尚菲菲的声音带着哭腔,“许小姐,我为我之前的无知和愚蠢,向您道歉!我……我不知道那件衣服是许文山老先生的……”

“你怎么知道的?”许清嘉的声音很平静。

尚菲菲把邮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许小姐,皮埃尔先生非常希望能亲眼看一看‘归雁’,如果您方便的话……”

“我后天晚上会参加‘城市记忆’的慈善晚宴,你和你的朋友,可以一起来。”

许清嘉直接报出了晚宴的地址和时间。

电话那头的尚菲菲彻底愣住了。

“城……城市记忆晚宴?您……您要去?”

那是她求着她爸都没能弄到一张入场券的晚宴。

“我是主办方之一。”

许清嘉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桌上,放着一份刚刚送到的晚宴流程单。

在流程单最核心的位置,印着一行字。

特邀嘉宾主题演讲——《情感与记忆:文物传承中的不朽价值》。

演讲人:文山基金会代表,文物修复专家,许清嘉。

王子昂最渴望的舞台。

顾明宇最向往的圈子。

许清嘉看着窗外的夜色。

她会让他们进去。

然后,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将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全部击碎。

“城市记忆”文化慈善晚宴,衣香鬓影,流光溢彩。

城中真正的名流与权贵汇聚于此,空气中都飘浮着一种无形的门槛。

王子昂整理了一下自己价值六位数的西装领带,端着一杯香槟,感觉自己终于踏入了梦寐以求的世界。

顾明宇在他身边,同样意气风发。他压低声音,难掩激动:“看到了吗?那边那个,是镜湖新城项目组的副总指挥,刘教授也在。”

王子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头一阵火热。那些人,才是这个城市真正的核心。

“走,过去打个招呼。”王子昂端起酒杯,脸上挂着自认为最得体的笑容,和顾明宇一起走向那个圈子。

“刘教授您好,久仰大名。”王子昂递上自己的名片,“我是王子昂,启航科技的……”

被称为刘教授的老者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目光并未在名片上停留,转身继续和身边的人交谈。

王子昂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旁边一位企业家接过了名片,看了一眼,随手就递给了身后的助理,态度敷衍。

一连几次,王子昂和顾明宇都只是换来了几句客套的“你好”,和一堆被随意塞进口袋或助理手中的名片。他们像是两只无头苍蝇,根本无法融入任何一个真正的核心圈子。

王子昂的脸色有些难看。

“别急,这种场合都这样,得慢慢来。”顾明宇自我安慰,也像是在安慰王子昂。

就在这时,顾明宇的视线定住了。“那不是沈亦舟吗?”

王子昂看过去,果然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沈亦舟。他正和一个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低声交谈着什么,并没有像他们一样四处钻营。

“他怎么也进来了?”王子昂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酸味和不屑,“一个搞建筑设计的,也跑来这种地方攀关系?”

顾明宇附和道:“估计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弄到一张票,想来找几个有钱的客户吧。可惜,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最看不起的就是他这种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的。”

两人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心理平衡点,仿佛刚才被无视的尴尬都烟消云散了。他们对视一眼,端着酒杯,径直朝沈亦舟走了过去。

“亦舟学长,好久不见。”王子昂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沈亦舟闻声回头,看到他们,表情没什么变化。“王子昂,顾明宇。”

“学长真是路子广啊,这种级别的晚宴都能进来。”王子昂拍了拍沈亦舟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这里可不是学校,光有才华没用。你看,我们为了拿下镜湖的项目,都得来这儿跟刘教授他们打好关系。你一个设计师,怕是更难了。”

顾明宇也笑着说:“是啊,学长,想找项目,也不能这么没头没脑地闯。这个圈子,水深着呢。”

他们一唱一和,言语间充满了优越感,似乎是在指点一个不懂事的新人。

沈亦舟还没说话,他身边的老者却先抬起头,看了王子昂和顾明宇一眼。那一眼很平静,却让他们两个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沈亦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找项目。”

“不是为了项目?”王子昂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你是来干嘛的?感受气氛?开眼界?”

沈亦舟没有再回答,只是朝他们举了举杯,便转过身,继续和老者交谈。

被彻底无视的王子昂和顾明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妈的,装什么装!”王子昂低声骂了一句,“等我拿下了镜湖的项目,看我怎么收拾他!”

他愤愤地灌下一口酒,目光在全场巡视,试图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挽回颜面的突破口。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宴会厅最中心、最耀眼的位置,那个由市里的几位主要领导、几位商界泰斗和晚宴主办方核心人员组成的圈子里,他看到了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那里的身影。

许清嘉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裙,款式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衬得她整个人如同静谧的湖水。她就站在那个圈子的中央,正和市里的张副市长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张副市长和旁边的几位大人物,都在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

王子昂的大脑宕机了。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他挤破了头都进不去的核心圈子!许清嘉怎么会……

一个荒谬但又在他看来唯一合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是服务生!或者是主办方雇来的临时工作人员!肯定是她看到场面太大,昏了头,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了贵宾区!

这个想法让王子昂瞬间找到了发泄口。被无视的屈辱,对沈亦舟的嫉妒,此刻全部化为了对许清嘉的鄙夷和怒火。

他要当众揭穿许清嘉,让她颜面扫地。他要让所有人看看,这个女人,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你看我干什么。”王子昂整理了一下衣襟,压下心中的火气,对顾明宇说了一句,便迈开步子,径直朝着那个核心圈子走去。

顾明宇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王子昂已经走到了许清嘉他们那个圈子的外围。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王子昂的声音提得很高,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圈子里的人都停下交谈,看了过来。

王子昂的目光直直地锁定在许清嘉身上,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提醒”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位小姐,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他伸手指了指宴会厅的另一侧,“宾客区在那边。这里是特邀嘉宾的交流区,不是工作人员该待的地方。赶紧过去,别在这儿给主办方丢人现眼。”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安静下来的小半个宴会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里。

顾明宇的头皮“嗡”的一声,他想上去拉住王子昂,却已经来不及了。

许清嘉脸上的笑容淡去,她平静地看着王子昂,一言不发。

王子昂以为她是被吓傻了,正要再说几句,一个清冷的声音却从许清嘉身边响了起来。

“我的妹妹,什么时候成了工作人员?”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年轻男人从许清嘉身旁站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服,目光冷冽地落在王子昂脸上。

“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

妹妹?

王子昂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又看了看许清嘉,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不等他想明白,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张副市长皱起了眉头,看着王子昂,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这位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张副市长向前一步,站到许清嘉的身边,用一种介绍重要人物的郑重语气,对周围也投来关注目光的宾客说道:“恐怕很多人还不认识,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是我们敬爱的许文山老先生最珍视的外孙女,许清嘉女士。”

第一个身份,像一颗炸雷,在王子昂耳边炸响。

许文山……外孙女?

张副市长的话还在继续。

“同时,许清嘉女士也是我们这次晚宴主办方之一,‘文山基金会’最重要的理事与代表。”

第二个身份,像第二颗炸雷,把王子昂的五脏六腑都震得移了位。

主办方……理事?

张副市长最后看了一眼会场中央的舞台,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更是我们今晚‘城市记忆’主题演讲的特邀嘉宾,著名的青年文物修复专家。”

第三个身份,彻底击碎了王子昂所有的认知和骄傲。

他渴望的舞台,他向往的圈子,他费尽心机想要巴结的对象……而他,刚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个舞台的主人,当成了不入流的服务生。

王子昂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尖锐的刺,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顾明宇。

顾明宇的表情比他还要精彩。震惊,骇然,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名为悔恨的痛苦。

许清嘉……许文山的外孙女……基金会理事……

他想起大学时,自己是如何嫌弃许清嘉家境普通,性格沉闷。他想起自己是如何为了一个富家女,毫不留情地与许清嘉分手。他想起自己刚刚还在嘲笑许清嘉这辈子都进不了这种场合。

原来,他才是那个从始至终,都可笑到了极点的跳梁小丑。

就在此时,尚菲菲挽着她父亲的手,刚刚走进宴会厅。她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围在中央的许清嘉,以及不远处面如死灰的王子昂和顾明宇。

她身边的父亲,尚德海,在看到与许清嘉谈笑风生的那几位领导和企业家时,脚步一顿,随即露出了然和庆幸的表情,低声对女儿说:“菲菲,你这次,真的做对了。”

尚菲菲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宴会厅的灯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了舞台中央。

司仪的声音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晚的主题演讲嘉宾——文山基金会代表,文物修复专家,许清嘉女士!她将为我们带来演讲——《情感与记忆:文物传承中的不朽价值》。”

许清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容地走向舞台。

经过王子昂身边时,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那是一种真正的无视。

王子昂和顾明宇僵在原地,像两个被遗弃的木偶,被迫仰着头,看着那个他们曾经肆意轻贱的女人,一步一步,走上了他们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聚光灯下,许清嘉的身影被勾勒得清晰。

舞台的光芒,刺痛了王子昂和顾明宇的眼睛。

周围的议论声不大,却字字句句钻进他们的耳朵。

“原来是许老的外孙女,怪不得气质这么好。”

“王子昂刚才说什么?让她去工作人员待的地方?真是没眼力见。”

“何止是没眼力见,简直是当众出丑。他那个项目还想竞标市里的文化地标?我看悬了。”

“就这种人品和眼光,还想做文化项目?别把项目做成了笑话。”

每一句议论,都让王子昂的身体僵硬一分。他感觉自己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人群中央,供人观赏和评判。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动弹不得。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一片酸涩。

他旁边的顾明宇,情况没有好到哪里去。悔恨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许文山的外孙女。

他当初抛弃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他曾经嘲笑许清嘉不懂时尚,不懂生活品质,认为她一辈子都够不到自己现在的生活层次。现在看来,许清嘉不是够不到,而是根本不屑于。

他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挤进了上层圈子,回头看,才发现自己只是在一个华丽的笼子里,而许清嘉,早已在笼子外面的天空翱翔。

那个他以为的“普通女孩”,那个他为了前途而放弃的“沉闷女友”,拥有着他做梦都想得到的一切。

而他,亲手把这一切都推开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挫败感,让顾明宇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舞台上,许清嘉走到了演讲台后。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平静地环视全场。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有尊敬的,有好奇的,有赞赏的。

最后,她的视线掠过王子昂和顾明宇所在的方向,没有停留,仿佛他们只是两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下来,等待着她的发言。

“晚上好,各位来宾。”

许清嘉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在开始今天的演讲之前,我想先分享一个关于一件旧毛衣的故事。”

毛衣?

台下的宾客有些意外。这个开场白,和“城市记忆”的主题似乎有些远。

只有王子昂和顾明宇,在听到“毛衣”两个字时,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那件被他们嘲讽为“地摊货”的毛衣。

许清嘉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什么?

王子昂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那是我外公留给我的一件遗物。”许清嘉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手工编织,款式很老旧,颜色也有些黯淡。在很多人看来,它可能一文不值。”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了王子昂的脸上。

“就在不久之前,这件毛衣,因为它的‘不体面’,被认为不应该出现在一个需要‘身份’和‘体面’的场合。拥有它的人,也因此受到了质疑和轻视。”

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些刚才目睹了冲突全过程的宾客,已经明白了许清嘉在说什么。他们看向王子昂的目光,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

王子昂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明白了,许清嘉这是要公开处刑。

“一件物品的价值,真的只由它的品牌标签和市场价格来定义吗?”

许清嘉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发问。

“一个人的价值,也只由他开什么车,戴什么表,出入什么场合来衡量吗?”

她的身后,巨大的LED屏幕亮了起来。

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一张高清照片。

照片的主体,正是那件米色的旧毛衣。

在专业的灯光下,毛衣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清晰呈现。那不再是王子昂口中廉价的“地摊货”,而是充满了手工温度和岁月痕迹的艺术品。独特的编织手法,领口和袖口别致的纹路,都显示出制作者高超的技艺和不凡的审美。

王子昂的呼吸停滞了。

紧接着,照片旁边,出现了一封电子邮件的截图。

邮件是英文书写的,收件人是许清嘉,发件人落款是一个欧洲人的名字——阿兰·杜波依斯。

台下有人低声惊呼。

“阿兰·杜波依斯?是那个欧洲时尚史的泰斗?”

“是他,我看过他的专著。他怎么会给许小姐发邮件?”

截图被放大,邮件的正文清晰地显示在所有人面前。

邮件内容是对这件毛衣的分析和赞美。阿兰·杜波依斯在邮件中写道,这件毛衣的编织工艺融合了北欧与东方古典的元素,是一种极为罕见和超前的设计。他断言,这件作品的设计者,必然是一位对美学有着极高造诣的大师。

邮件的最后,阿兰·杜波依斯用极其尊敬的口吻,询问这件毛衣的设计者——许文山教授的近况,并表达了自己对这位东方美学大师的崇高敬意。

证据。

无可辩驳的证据。

王子昂感觉自己的世界在崩塌。

他用来炫耀和攻击别人的武器,转瞬间变成了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他所鄙夷的,正是他永远无法理解和企及的高度。

许清嘉的声音再次响起,为这场无声的审判,做最后的陈词。

“物品的价值,不在于标签,而在于它承载的记忆和爱。人的价值,也同样如此。”

“这,就是我想与各位分享的,关于‘城市记忆’的第一个注脚。谢谢大家。”

演讲结束。

全场寂静了片刻。

随即,雷鸣般的掌声,从第一排开始,迅速蔓延至整个宴会厅。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为这场简短却深刻的演讲鼓掌。

尚菲菲身边的父亲尚德海,一边用力鼓掌,一边感慨地对女儿说:“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底蕴。金钱可以堆砌出富贵,但堆不出贵气。”

尚菲菲用力点头,看着舞台上那个从容自信的身影,眼中全是敬佩。

掌声经久不息。

就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从第一排的座位上站起身,走上了舞台。

沈亦舟看到他,神情一动,低声对身边的人说:“是王主席。”

这位王主席,正是市里那个备受瞩目的“城市记忆”文化地标项目设计评委会的主席,也是国内建筑设计界的泰斗,沈亦舟的恩师。

王子昂也认出了他。为了自己的公司能竞标成功,他托了无数关系,想见王主席一面,都未能如愿。

此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决定他公司命运的大人物,主动走到了许清嘉的面前。

王主席没有拿司仪递来的话筒,而是直接握住了许清嘉的手,用洪亮的声音说道:“许小姐,谢谢你。你的演讲,让我这个搞了一辈子建筑的老头子,都感到汗颜。”

他转向台下的所有宾客,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们要做‘城市记忆’,到底是要留下什么?”

“是留下冰冷的钢筋水泥,还是留下像许小姐说的那样,有情感、有温度、有传承的东西?”

“许小姐的演讲,为我们所有人,也为我们这个项目,指明了方向。”

王主席松开手,目光扫过台下,最后,似乎在王子昂的方向停顿了一秒。

“我在这里,也代表评委会正式表个态。”

“我们所要打造的文化地标,需要的是能够承载城市灵魂的内核,而不是被浮躁的商业企图所绑架的空壳。”

“任何只看重商业利益,缺乏对文化和历史基本尊重的设计方案,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参与评选的资格。”

这句话,像是一道终审判决。

直接宣判了王子昂和他的公司,在这场竞标中的死刑。

王子昂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要不是身后的顾明宇下意识扶住了他,他恐怕会当场瘫倒在地。

他完了。

为了这个项目,他赌上了公司的全部资源,甚至不惜借了高利贷。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许清嘉在王主席和一众宾客的簇拥下走下舞台,沈亦舟迎了上去,递给她一杯温水。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有人再看王子昂和顾明宇一眼。

他们就像两个被时代抛弃的垃圾,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显得那么碍眼和多余。

灯光璀璨,觥筹交错。

这场属于胜利者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宴会厅的音乐还在流淌,香槟的气泡还在升腾。

但这一切都与王子昂和顾明宇无关了。

他们站在原地,周围的人群自动形成一个真空地带,谈笑风生的宾客们会绕开他们,仿佛他们是某种会传染的瘟疫。

王子昂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王主席的每一句话都还在耳边回响。

“失去了参与评选的资格。”

死刑。

这是商业上的死刑。

顾明宇扶着他,手心全是冷汗。他自己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能感觉到身边女友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热络和崇拜。

张家的大小姐,张曼,松开了挽着顾明宇的手。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定制礼服的裙摆,动作很轻,却像是在划分一道界限。

“顾明宇。”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曼曼,我……”顾明宇想解释,想说这只是个意外。

“我们结束了。”张曼直接打断了他,“我父亲的公司等不起。我需要的是一个助力,不是一个累赘。”

她说完,甚至没有再看顾明宇一眼,转身就走,很快就融入了另一个由富家子女组成的小圈子,脸上重新挂上了得体的社交笑容。

干脆,利落。

顾明宇僵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他为了攀附王子昂,甩了许清嘉。现在,他又因为王子昂的倒台,被新的目标一脚踢开。

竹篮打水,一场空。

另一边,许清嘉正被王主席和几位文化界的名宿围着。

沈亦舟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半步的距离,为她挡掉了大部分过于热情的敬酒。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西装,气质沉稳的男人穿过人群,走到了许清嘉面前。

“哥。”许清嘉看到他,有些意外。

来人是许清源,许清嘉的亲哥哥,许氏集团的实际掌舵人。他很少在这种场合露面。

许清源点点头,目光在妹妹身上停留了一下,确认她没有受委屈,然后看向了不远处的王子昂。

他的声音很低,只够许清嘉和沈亦舟听见。

“那个人,就是王子昂?”

许清嘉没有回答。

许清源明白了。他对跟在身后的助理说了一句。

“通知下去,所有和‘昂科科技’有合作的投资方,立刻撤资。给盛达银行的李行长打个电话,就说是我说的,他们的风险评估需要更严谨一些。”

助理点头,拿出手机,走到角落开始拨打电话。

“哥,不用这样。”许清嘉开口。

“有些人,做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许清源的语气不容商量,“许家的人,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

他说完,又对沈亦舟客气地点了点头:“这次多谢沈先生照顾清嘉。”

“应该的。”沈亦舟回应。

许清源没有久留,交代完事情,很快就离开了。

而就在他离开的几分钟后,王子昂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他麻木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刘总”。这是他公司最大的投资方之一。

他颤抖着手接通。

“王……刘总……”

“王子昂,我不管你得罪了谁。我们决定,立刻撤回全部投资。明天上午,我的律师会去你的公司谈解约。”对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王子昂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是公司的财务总监,声音带着哭腔。

“王总!完了!盛达银行刚刚打来电话,要求我们立刻全额偿还三天前才批下来的那笔贷款,否则明天就向法院申请冻结我们公司的所有账户!”

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像是一道道催命符。

合作方要求终止合同。

供应商要求立刻结清所有货款。

王子昂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他踉踉跄跄地冲出宴会厅,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喘气。

这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他下意识地接通。

电话那头是一个粗粝的男人声音。

“是王子昂王总吧?你那笔三千万的‘过桥款’,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本金加利息,一分不少地打到账上。”

“我……我明天……”王子昂的声音发抖。

“没有明天。”对方笑了一下,那笑声让王子昂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王总,我们不是银行,不讲规矩。明天见不到钱,我们的人,就会去你父母家,你公司,所有你认识的人那里,挨个‘拜访’一下。你知道我们的手段。”

电话挂断。

王子昂的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屏幕碎裂。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墙壁滑倒,瘫坐在地毯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为了竞标“城市记忆”这个项目,他挪用了公司的公款,抵押了所有能抵押的东西,甚至不惜借了利滚利的高利贷。

他以为这是他人生起飞的跳板,却没想到,成了把他拖进地狱的墓碑。

宴会厅里,顾明宇失魂落魄地站在角落,看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

他忽然想起了大学时,许清嘉穿着那件毛衣,在图书馆的窗边安静看书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觉得她普通,沉闷,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

现在他才明白,他丢掉的,是自己永远也高攀不起的珍宝。

悔恨淹没了他。

他拿出手机,手指颤抖地点开许清嘉的对话框。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联系她是什么时候了。

他飞快地打着字。

“清嘉,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该那么肤浅,那么势利。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我以后一定……”

他写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充满了卑微的忏悔。

他点击发送。

下一秒,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出现在消息旁边。

下面跟着一行系统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顾明宇不死心,又发了一遍。

同样的结果。

他尝试拨打许清嘉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他知道,这不是正在通话中。

他被拉黑了。

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彻底切断。

就在这时,沉寂已久的大学同学群,突然被一条消息引爆了。

是尚菲菲发的。

她直接把晚宴现场,王主席讲话的那一段视频发到了群里。

视频不长,但信息量巨大。

王主席对许清嘉的赞扬,对“城市记忆”项目的定调,以及那句宣判王子昂死刑的“失去了参与评选的资格”。

整个群聊,在安静了十几秒后,彻底炸开了。

“我靠!这是什么情况?王子昂的公司不是板上钉钉了吗?”

“许清嘉……她不是在博物馆修文物的吗?怎么跟王主席都认识?”

“楼上的你没看懂吗?重点是那件毛衣!那是许文山教授的作品!阿兰·杜波依斯都想拜师的水平!”

“许文山……是那个写了《东方美学简史》的许文山?!天啊,那是我导师的导师!”

“所以,许清嘉是许老的孙女?!”

信息一层层被揭开,群里的所有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之前那些跟风嘲笑许清嘉,说她“穷酸”、“穿地摊货”的人,此刻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

好几条“[XXX]撤回了一条消息”的系统提示,显得格外尴尬。

之前跳得最欢的刘莉莉,彻底没了声音。

有人直接在群里@她。

“@刘莉莉,你不是说许清嘉连你的一个包都买不起吗?人家爷爷的一件手工作品,能让你家公司破产你信不信?”

“笑死,有些人就是眼界窄,把logo当价值,结果被真正的底蕴按在地上摩擦。”

“活该!之前看她阴阳怪气许清嘉就烦,现在舒服了。”

刘莉莉和几个附和她的人,瞬间成了群里的笑柄,被所有人孤立。

她们没脸再说话,只能默默窥屏,看着群里的话题,从对王子昂的鄙夷,转向了对许清嘉的各种探寻和道歉。

不少人开始给许清嘉发私信。

“清嘉,对不起啊,我之前在群里乱说话,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清嘉女神,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别往心里去。”

“清嘉,还在吗?周末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许清嘉的手机在手包里不停地震动。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各种群消息和好友申请的红点,几乎要占满整个屏幕。

沈亦舟递给她一杯热茶。

“不想看就关掉。”

许清嘉按下了静音键,将手机重新放回包里。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那些嘈杂的声音,似乎都离她远去了。

“我们走吧。”许清嘉对沈亦舟说。

“好。”

两人并肩走出宴会厅,将身后的浮华与喧嚣,彻底隔绝。

属于胜利者的盛宴,与他们无关。

属于他们的,是前方宁静而明亮的道路。

车子平稳地驶离酒店,将那片灯火辉煌的建筑群甩在身后。

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送出微弱的风声。

沈亦舟没有打开音响,他只是专注地开着车,目光看着前方的路。

许清嘉侧头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带在车窗上拉长,又飞速退去,形成一片片流动的光斑。

手机在包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还好吗?”沈亦舟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还好。”许清嘉回答。

“那些消息,不用理会。”

“我知道。”

许清嘉没有说更多。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释,懂的人自然会懂。

沈亦舟将车停在许清嘉家楼下。

“早点休息。”他对下车的许清嘉说。

“你也是,路上开车小心。”许清嘉站在路边,看着他的车汇入车流,直到看不见。

她转身,走进了那栋安静的老式居民楼。

属于她的世界,又回来了。

宴会那晚的风波,像是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余波却扩散了很久。

几周后,大学同学群再次有了动静。

有人发来一个财经新闻的链接,标题很直接。

《知名初创科技公司“星航科技”涉嫌非法集资,创始人王子昂已被批捕》。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是王子昂戴着手铐,被两名警察押上警车的画面。他低着头,头发凌乱,完全没有了当初在同学会上指点江山的意气。

群里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卧槽……真的假的?这么快就进去了?”

“非法集资?商业诈骗?他不是搞人工智能的吗?怎么搞到这上面去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之前在同学会上那副嘴脸,我就觉得他迟早要出事。”

“这下彻底凉了。他之前还想竞标政府的‘城市记忆’项目,现在好了,直接进去了。”

“说起来,这事跟许清嘉那晚有关系吗?”

“肯定有。王主席当场就说他失去资格了,估计是早就被盯上了,那晚只是一个引爆点。”

“活该,自作孽,不可活。”

群里的风向,再也没有一丝对王子昂的同情,只剩下唏嘘和唾弃。

就在大家讨论王子昂的下场时,又有一张照片被发了出来。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老旧的火车站候车大厅。

顾明宇坐在一堆行李上,低着头在玩手机。他穿着一件起球的卫衣,脚边的皮鞋也蒙了一层灰。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在外打工失意,准备回老家的年轻人。

发照片的同学附上了一句话:“今天出差在老家火车站看到的,差点没认出来,这是顾明宇吧?”

群里再次安静。

如果说王子昂的结局是罪有应得,那顾明宇的现状,则更让这些曾经的同窗感到一种现实的冲击。

“他……怎么混成这样了?”

“听说他之前跟的那个富家女把他甩了,他工作也丢了,信用卡欠了一屁股债,在燕京待不下去了,只能回老家。”

“当初他为了那个女的,跟许清嘉分的手吧?我记得清清楚楚。”

“是啊,当时还觉得他挺有本事的,能攀上高枝。现在看看……真是讽刺。”

“他要是没跟许清嘉分手,现在会是什么样?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一步错,步步错。他当初但凡多了解一下许清嘉,也不至于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刘莉莉看着群里的聊天记录,一个字都不敢说。她默默退出了群聊。

这个曾经让她觉得能找到优越感的圈子,现在只让她感觉无地自容。

顾明宇的下场和王子昂的入狱,成了这个圈子里流传最广的警示。提醒着所有人,什么是真正的底蕴,什么又是虚假的浮华。

一个星期后,许清嘉收到了尚菲菲的消息。

“清嘉,有空吗?想请你喝杯茶,为我之前的无知和冒犯,当面跟你道个歉。”

消息的措辞很诚恳。

许清嘉回复了一个“好”。

两人约在了一家很安静的中式茶馆,就在博物馆附近。

尚菲菲到的时候,许清嘉已经点好了一壶碧螺春。

“让你久等了。”尚菲菲在她对面坐下,显得有些局促。

“没有,我也刚到。”许清嘉给她倒了一杯茶。

尚菲菲双手捧着茶杯,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许清嘉。

“对不起。之前在群里,还有在宴会上,我说了很多很蠢的话。我那时候只看得到品牌,看得到价格,以为那就是全部。我为我的虚荣和浅薄,向你道歉。”

她说的很认真,没有丝毫的敷衍。

许清嘉摇了摇头:“都过去了。而且,最后你站出来帮我说话,我应该谢谢你。”

“那不一样。”尚菲菲苦笑了一下,“我那只是……只是突然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被更大的‘权威’给打醒了。如果不是王主席出现,我说不定还会继续错下去。所以,那不是仗义,只是我的专业被人碾压后的本能反应。”

她对自己剖析得很彻底。

许清嘉看着她,觉得这个一身名牌的女孩,其实内心很清醒。

“你能这么想,已经比很多人都好了。”许清嘉说。

尚菲菲喝了口茶,茶的清香让她纷乱的心绪平复了一些。

“我能问问吗?那件毛衣……它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她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我后来查了很久,关于许文山教授的作品,网上几乎找不到任何公开的资料和图片。”

“因为它不是商品。”许清嘉解释道,“我爷爷做的东西,都是送给家人和朋友的,从不对外出售。每一件,都是根据那个人的特点和喜好来构思的。所以,每一件都不一样。”

“为你做的?”

“嗯。那件毛衣的灵感,来自宋代的汝窑。你看它的颜色,是天青色。上面的纹路,是我爷爷仿照汝窑的开片纹理,用不同颜色的线,一针一针织出来的。他说,这种美,是安静的,是需要时间沉淀的。”

尚菲菲听得入了神。

她第一次知道,一件衣服背后,可以有这么深厚的文化和情感。

她以前只关心这是哪个牌子的哪一季新款,是哪个明星穿过的同款。

“我明白了。”尚菲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以前真是……坐井观天。”

她看着许清嘉,眼神里多了一种东西,叫作敬佩。

“以后,我可以常来找你喝茶吗?不聊别的,就聊聊这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尚菲菲问。

“当然可以。”许清嘉的嘴角,出现了一点笑的痕迹。

那一天,她们聊了很久。

从宋瓷聊到明式家具,从织物聊到建筑。

家世背景完全不同的两个女孩,因为这件事,反而成了真正的朋友。

生活,终于彻底回归了平静。

许清嘉每天的生活很简单,家和博物馆,两点一线。

她最喜欢待的地方,还是修复室。

这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空气里只有老旧书画和特殊粘合剂的味道。

许清嘉正戴着护目镜,用一根细长的竹签,小心翼翼地揭起一幅古画上已经泛黄破损的裱纸。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每一次呼吸都配合着手指的力道。

这是个极其考验耐心的工作。一幅画的修复,往往需要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

但许清嘉乐在其中。

当一件残破的文物,在她手中慢慢恢复原貌,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修复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亦舟走了进来。

他手上提着一个保温壶,还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他没有打扰许清嘉,只是把东西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就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她工作。

直到许清嘉完成手头这个步骤,直起腰,才发现他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沈亦舟拧开保温壶,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红枣茶,“先喝点东西,休息一下。”

许清嘉摘下手套,接过杯子,暖意从手心传遍全身。

“又来看我的新设计?”许清嘉问。

“嗯,想听听你的意见。”沈亦舟打开文件袋,抽出一张巨大的图纸,在桌上铺开。

那是一座图书馆的设计图。

整体的建筑风格很现代,线条简洁流畅。但在很多细节上,又能看到传统建筑的影子。比如窗格的设计,就借鉴了园林的漏窗。屋顶的曲线,也有古代建筑飞檐的韵味。

“这里,”沈亦舟指着图纸中央的一个下沉式庭院,“我设计了一个水景和几丛竹子,想营造一种古代文人书院的感觉。但是又怕跟整体的现代风格冲突。”

许清嘉凑过去,仔细看着图纸。

“不会冲突。”她开口,“古代书院的核心,不是形式,是精神。是‘静’和‘思’。你的设计,抓住了这个核心。水和竹,能让人心静下来。而且,你用的是玻璃幕墙,将庭院的景借到了室内,这和园林里的‘借景’手法,异曲同工。”

沈亦舟听着,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他喜欢和许清嘉聊天。她总能从历史和文化的角度,看到他设计中,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内核。

她不是在评判,而是在解读。

“我明白了。”沈亦舟拿起笔,在图纸旁边做了一些记录。

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时而讨论,时而沉默,在巨大的图纸前,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阳光从修复室的高窗照进来,在空气的微尘里,形成一道道光束。

时间在这里,仿佛都变慢了。

又是一个周末。

天气很好,院子里的桂花树开得正盛,空气里都是甜香。

许清嘉搬了张藤椅在树下,泡了一壶新茶,手里拿着一本关于金石拓片的书,看得入神。

院门被推开,沈亦舟走了进来。

他手上拿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盒身是紫檀木的,打磨得很光滑。

“在看书?”他走到许清嘉身边。

“嗯。”许清嘉放下书,看着他手里的盒子,“这是什么?”

沈亦舟没有说话,只是把盒子递给了她。

许清嘉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首饰。

静静躺在红色丝绒衬垫上的,是一整套用于文物修复的小工具。

有不同尺寸的挑针、镊子、压平用的骨刀、专门用来调配颜料的玛瑙研钵。

每一件工具的木质手柄,都根据手握的弧度,被打磨得温润妥帖。金属部分,闪着内敛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些是……”许清嘉拿起一把最细的挑针,针尖的工艺,比她用过的任何进口工具都要好。

“我做的。”沈亦舟说,“找了个老工匠,学了几个月。木头是我自己选的,钢材也是托人找的。试了很多次,才做成这样。”

许清嘉抬起头,看着沈亦舟。

院子里的阳光,透过桂花树的叶子,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眼神,专注而温和。

许清嘉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套工具一件件拿出来,放在手心。

她能感觉到,每一件工具的重量,每一寸弧度,都带着制作者的心意。

这是比任何昂贵礼物,都更让她心动的东西。

因为,他懂她。

他尊重她的事业,欣赏她的热爱,并用自己的方式,参与其中。

许清嘉的嘴角,慢慢地,一点点地,向上扬起,形成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她的眼睛里,映着沈亦舟的身影,也映着满院的阳光。

晚上,许清嘉整理衣柜的时候,看到了那件被她精心修复好,平整地叠放在最上层的天青色毛衣。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

它见证了一场风波,也见证了人心的变化。

但对许清嘉而言,它只是爷爷为她织的一件毛衣。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守住了它,也守住了自己。

而最好的那个人,也穿越了人群,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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