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飞机落地纽约那天,天阴得厉害。我站在机场外头抽烟,看见那架叙利亚政府专机缓缓滑进来,心里咯噔一下。这地方多久没来过他们的人了,1967年?上一次还是六日战争那会儿的事。现在轮到艾哈迈德·沙拉走下舷梯,穿件深色西装,没戴领带,风一吹袖口露出点旧疤。他身后跟着外交部长阿萨德·哈桑·沙巴尼,几个人提着黑包快步上车,直奔联合国。
这是内战结束大半年后,新班子第一次出国门亮相。去年十二月的事我还记得清楚,大马士革一夜变天,阿萨德家族四十多年掌权说倒就倒了。炮火停了,可烂摊子摆在那儿,路断了,电没了,人跑光了。沙拉这次来纽约,不是观光的,是来讨活路的。
他头一件事就是找美国人谈制裁。那些条条款款卡了叙利亚十几年,银行转不了账,油卖不出去,连修个水泵都要绕八道手续。他在肯尼迪机场刚安顿下来,就跟国务院几个官员闭门聊了一下午。重点就一句,钱进不来,重建就是空话。五月份在利雅得见过特朗普,当时对方签了个临时豁免令,松了口气。但国会那个2019年的凯撒法案还压着,不投票解不了套。沙拉说,桥要修,电站要通电,孩子要上学,老百姓等不起。
我还特意问了个在联合国做翻译的老同学。他说沙拉团队这几天眼神都不一样了,以前是躲着人走,现在主动打招呼,递名片,约饭局。像是真想把事做成的样子。
九月二十二号中午,他在曼哈顿一个会议室见了群侨民。都是些从叙利亚逃出来的普通人,有开餐馆的,教书的,还有做会计的。坐了满满一屋子。有人说起老家村子学校塌了屋顶,有人讲亲戚回乡发现房子被炸成坑。最揪心的是个女人,她说她表弟一家五口在伊德利卜被清剿时杀了,就因为姓阿拉维派。沙拉听着低着头,手指敲桌子。他说共存政策已经在推,可有些部队确实失控了,账还没算清。这话他不敢大声说,但说了。
以色列那边根本不买账。戈兰高地现在全是以军坦克,原来联合国巡逻的地界,现在连维和兵都进不去。今年空袭一百多趟,大马士革郊区的仓库半夜炸得像过年放炮。沙拉在边会上提了两州方案,说按1974年协议撤军就行。结果内塔尼亚胡隔天讲话,轻飘飘一句“有进展”,接着又说安全不能妥协。地图摊出来指着边界线,以色列代表摇头。边境检查站偶尔还响枪声,哪来的和平。
九月二十四号,他要上台发言。五十八年来第一个站上联大讲台的叙利亚总统。我听说排练时他反复改稿子,念了七八遍。席位空太久了,这次终于有人坐上去。经济垮了,失业率快三成了,一千多万难民还在土耳其、黎巴嫩打零工。阿拉伯联盟五月把他接回去,埃及开了使馆,约旦恢复航班。邻居们慢慢松口,但眼睛都盯着他能不能稳住局面。
他还抽空去了中东研究所。那种地方净是挑刺的专家,查尔斯·利斯特就在那儿等着他。问题一个比一个狠,比如你当年在伊拉克打美军,蹲布卡监狱四年,后来带队从努斯拉阵线一路变到征服阵线,到底跟基地组织有没有瓜葛?沙拉答得慢,但没躲。说那时候是乱世,现在要建新国家,极端主义不能再搞。有个细节我没忘,他说到一半摘了手表放在桌上,说这表是他儿子送的,不想让它沾血。
侨民会上他还见了十一个犹太人。来自布鲁克林的贝德福德区,年纪大的拄拐杖,小的带着孙子。叙利亚犹太人过去三万多,现在剩不到百人。有人问能不能回去看看祖屋,沙拉点头说可以保障安全。可话音没落,第二天大马士革南边又挨了导弹。以色列的影子一直压着,回国梦难做。
最有意思的是他见了个美国将军。那人当年在伊拉克抓过他,关进布卡。两人见面不到二十分钟,没录像,也没记者。但我听一个线人说,将军最后拍了拍他肩膀。过去的事翻篇了。新叙利亚要往前走,总得有人先伸手。
行程排得密。他还要见特朗普,谈制裁再放宽一点。土耳其的埃尔多安也约了,在“土耳其之家”碰头。土方控制着北部几块地,难民营、重建项目全靠他们撑着。巴基斯坦外长达尔也来了,握个手,说支持。一场场会像拼图,一块一块凑国际承认。
我自己跑过一趟阿勒颇。今年六月去的,街面看着在修,可电线杆歪着,墙上弹孔密得像蜂窝。有家茶馆老板跟我说,沙拉要是真能把钱弄进来,修好电网,他愿意回来开店。但他不信美国人会放手。
我得出个。
政权能打赢战争。
但赢不了人心。
除非每天有人能喝上热水,孩子能安全上学。
不然,再多外交秀也是演戏。
沙拉知道这点。
所以他来了纽约。
可他知道得太晚了。